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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无锡六大家

周积寅(南京艺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 )

太湖,古称震泽、具区、笠泽、五湖。春秋时,吴越二国,以此为界,湖跨江浙两省,面积号称三万六千顷(2425平方公里),有岛屿48个,以西洞庭山为最大,湖水东溢为浏河、黄浦、吴淞诸水,分注长江。江苏、浙江的太湖沿岸地区,水清山秀,土地肥沃,物产富饶,人称洞天福地。自六朝起,便开始成为全国经济文化中心。历史文人荟萃,名家辈出。如东吴曹不兴、东晋顾恺之、南朝陆探徵、张僧繇,都生长在太湖沿岸。元明清以来,画家更是集中在江浙,特别是太湖沿岸地区,尤以苏州为中心,逐渐形成了江南地区知识分子集中的城市。元代有赵孟頫及黄、王、倪、吴四大家,明代有沈、文、唐、仇四大家及沈、文、董为代表的“吴派”(“吴门画派”及“松江画派”全称),清代有“四王、吴、恽”六大家及虞山派、娄东派、常州派。就无锡地区而论,它位于太湖北岸,历代画家人数虽不及苏州、松江之多,在画史上不见有什么画派,但出生在这个地区的东晋顾恺之、元代倪云林、明代王绂、清代邹一桂、现代徐悲鸿、当代吴冠中,合称六大家,其绘画成就之卓绝,不仅影响太湖沿岸地区,更饮誉海内外,他们都是有高深修养的文人,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篇章。

一、六大家的艺术贡献

顾恺之(346—407)字长康,小字虎头,江苏无锡人。先后为恒温、殷仲堪参军,官至散骑常侍。博学有才气,工诗赋,善书法,尤精绘画。有“才绝、画绝、痴绝”之称。其画师西晋画家卫协而别开生面。以人物、肖像、佛像为主,次山水、动物等。其笔法有很强的律动感,线条连绵不断,悠缓自然,细密精致而又蕴含力量,被称为“春蚕吐丝描”。所画仕女,从外形上看,形态修长、苗条、清瘦,脸型俊秀,开创了“秀骨清像”的画风。传世名作有《女史箴图》卷(大英博物馆藏,隋唐摹本,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,被英军抢去)、《洛神赋图》卷(有两卷:一藏北京故宫博物院,一藏辽宁省博物馆)、《列女图》卷(故宫博物院藏,以上均为宋人摹本)。顾恺之与三国吴曹不兴(湖州人)、南朝宋陆探徽(苏州人)、南朝梁张僧繇(苏州人),并称“六朝四大家”。他的画对当时及后世影响极大:陆探微师其法,历史上“顾陆”并称,属“密体”画风。此后如张僧繇,北齐杨子华,北周田僧亮,隋代画家孙尚子、郑法士、董伯仁、展子虔、杨契丹以及唐代的阎立本、吴道子、周昉等,都摹写过顾恺之的画迹,并私淑其法。唐代张彦远评为“意存笔先,画尽意在。”(《历代名画记》)。张怀瓘《画断》评画:“张僧繇得其肉,陆探徽得其骨,顾恺之得其神。”东晋谢安深重之,以为“有苍生以来,未之有也”。著有画论《论画》、《摹拓妙法》、《画云台山记》等。

倪瓒(1301—1374),字元镇,号云林,无锡梅里袛陀村人。家豪富,筑“云林堂”、“清闷阁”,收藏图书文玩,并为吟诗作画之所。初入佛教禅宗,后入道教全真教派。元末农民战争爆发,他“浪迹江湖”,漫游在太湖和松江一带水乡,达二十年之久,或寄寓在朋友家,有时住在僧舍古庙中,还有几年在太湖边租了一间小房子,命名“蜗牛居”。这期间,他专心于艺术创作,使艺道大进。工诗、文、书、画,尤擅画水墨山水,偶作设色山水。其水墨山水师法董源,参用荆浩、关仝法,而自成一家。专写太湖一带景色,其构图多作平远风光,往往近景是平坡,上有杂树数株,茅屋一、二间,一般不画人;中景是一片水,远景是低矮的山坡或低平的峦头,峦头上的余白代表天空;善用侧锋,用笔方折,创“折带皴”写山石,画树木则兼师法李成。以淡干笔皴擦,显得颇松秀;早年用焦墨点苔点,晚年极简淡,描绘清远秀丽的湖山,创造了天真幽淡的艺术风格。除水墨山水外,他也偶作设色山水。存世作品90余件。其中代表作有《渔庄秋霁图》轴、《六君子图》轴、《汀树遥岑图》轴(以上上海博物馆藏),《梧竹秀石图》轴(故宫博物院藏),《容膝斋图》卷、《紫芝山房图》轴、《雨后空林图》轴、(以上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,《西林禅石图》轴(日本山本悌二郎藏)。明代董其昌将他与黄公望、吴镇、王蒙合称为“元四大家”。他们在中国水墨山水画的继承与发展中,是一次飞跃,作出了巨大的贡献,代表了元代山水画的高峰。他们皆宗师五代北宋诸家,尤其是董源、巨然,并不同程度地受到元初赵孟頫的影响,但各有所得,都创造了自己的面目。黄纯尧先生在《元四家的艺术》一文中对他们四人艺术风格作了比较:“黄公望趋于平淡天真,简远朴实;吴镇趋于苍茫沉郁,端庄厚重;王蒙趋于繁复密茂,郁秀幽深;倪瓒趋于寒荒萧瑟,飘逸安闲。以繁简论,王最繁,倪最简。黄吴两家相较,则黄趋于简,吴近于繁。以用笔论,黄、王、倪三家多干笔和细笔,吴镇多湿笔和粗笔。以用墨深浅论,倪最淡,黄次之,吴最浓,王次之。以构图而论,王、黄变化较多,倪吴两家变化较少。”

倪瓒与元四家其他三家,都生活在太湖沿岸地区,都是很好的朋友,或以诗画互赠,或在对方的画上题诗,或以合作山水为乐,他们相互推许,互相影响。一扫文人相轻的旧习,树立起文人相近的新风,这是非常可贵的。

倪瓒的山水画对明清山水画坛影响很大。明初王绂是倪的同乡后辈,时代相接,仿倪作品达到了形神俱似。明代中后期吴派三大家沈周、文征明、董其昌等皆十分推崇倪画,并仿其作品,便形成了风气。到了清代如“四王吴恽”诸大家,都对倪的画法进行深入的研究与学习。尤其是娄东画派,无不在倪、黄二家中下功夫。

倪瓒之后,学倪瓒者何止百千,惟清代新安四家中之弘仁(浙江)“善仿云林,遂臻极境”,并能超出倪瓒风格之外,因为他有高尚的人品,他学习了云林的笔墨技法,用来写黄山的真景,故被视为清代的“倪瓒”。清代周亮工《读画录》说弘仁的画“江南人以有无定雅俗,如昔之重云林(倪瓒),然咸谓得浙江(弘仁)足当云林。”倪瓒的画,在明代中期即被世人奉为至宝,富贵人家以有云林画作为炫耀资本。明代孙克弘题云林画就提到过:“石田(沈周)云,云林墨戏,江东之家以有无为清浊。”实际上云林画已成为中国文人画家的典型和最高逸品的代名词。明末董其昌宗董源,又特爱好倪画,使竭力加以推崇:“迂倪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……吴仲圭大有神气,黄子久特秒风格,王叔明奄有前规,而三家皆有纵横习气,独云林古淡天真,米痴(芾)后一人而已。”此论,将倪云林古淡天真、无纵横习气,推为文人山水画的最高境界。

王绂(1362—1416)字孟端,后以字行,号友石生,江苏无锡人。洪武时生员,19岁因被人所累,发配到溯州(今山西大同市)的一个小小卫所里充当戌卒二十年。永乐初以善书被荐,供事文渊阁,官中书舍人。晚年隐居九龙山(无锡惠山),自号九龙山人。一生为人正直,不怕权贵,不轻交友,人有善必称,有恶必斥。工诗书画,擅山水、墨竹,亦能人物。其山水画继承了元四家的传统,而对于吴镇、倪云林、王蒙三家,致力最深,吸取吴的水墨淋漓,王的层峦迭嶂,倪的古木茅亭,所学的风格不同,择善而从,不拘一格。又由于他经历丰富,从小生活在太湖之滨,后又跋涉万里,北经江淮,浮黄河,逾太行山,出雁门,过五台山,至山西大同,饱经塞上风霜;后又溯长江西上,自南而北,自东而西,所见奇峰怪石、高岗危峰、惊涛骇浪、崩岸险滩、磊磊落落、怪怪奇奇,熟览于胸中,丘壑内营,发而为画,因写真山真水,盖皆得其真美而层出不穷,所作无一雷同。他在外师造化,注重写生的基础上,汲取前辈大家之长,融合变化,形成了自家苍郁清润的独特风格。《湖山书屋图》卷(辽宁省博物馆藏)写太湖一带景色,极得江南烟霭微茫之气。明代文徵明题云:“联六纸而成,修长三十尺,耕渔出没,村舍近远,云烟变灭,种种臻妙,非累月构思不可成,岂独今之所少哉!”(见《珊瑚图》卷12)《北京八景》卷,艺术地再现了北京的风光。作者摄取了真景之精华,加以创造,保留八景的鲜明特点,辅助景物则从构图需要加以剪裁布置。全图墨色浓重,层次深远,气息淳厚,极能表现山河雄伟的气象。

王绂的山水画在明代就受到了相当的重视:王进《友石先生诗画序》称他:“善于绘事,长江远山,从篁怪石,随意所适,无不妙绝。”李日华评他说:“山水用笔精到,超出幼文(徐贲)天游(陆广)之上而与叔明并驾。”(《六研斋二笔》)

明初,江浙太湖沿岸地区文人画代表作家有30余人,而成就突出者有赵原、马琬、王绂、杜琼、刘珏等人,而当以王绂为佼佼者。这些人正如元代的南宋院派在浙江保存实力一样,在太湖沿岸保存实力,以学元四家为多,在山水画史上,王绂等人是元明之际的转承人物,其后杜琼、刘珏直至沈、文的“吴门画派”,虽然是继承了王绂这一系统,但他们都是直接从元四家入手的,虽不是专门学他们的,但王绂等人都应是吴门画派的先驱。

王绂的墨竹,远追北宋文同、苏轼,近师元代赵孟頫、柯九思、李衎、顾安、管仲姬、倪云林、吴镇诸家,像山水一样,而呈现繁简多少,各体具备。其墨竹名声超过山水。他自跋《万竹秋声墨竹卷》说:“其韵度虽不能尽合古人绳墨,然一种林野散逸之气,出自家意思者,似有可取。”明代何乔远《名山藏》至称他的墨竹为“国朝第一”。王世贞《弇州山人稿》也说:“孟端竹为国朝第一手。”明末清初徐沁《明画录》卷七说王绂“永乐间以墨竹名天下”,“评者谓能与遒劲中出姿媚,纵横外见洒落,盖由方寸间具有潇湘淇澳,故不觉流出种种臻妙耳。”学他墨竹的弟子甚多,最有名的是夏昶(仲昭)后来成为明代名满中外的画竹大家。存世作品有《隐居图》轴、《合作竹鹤双清图》轴(以上故宫博物院藏),《画观音书金刚经合璧卷》(辽宁省博物馆藏),《竹石图》轴(上海博物馆藏),《山亭文会图》轴、《凤城饯咏图》轴(以上台湾故宫博物院藏),《秋林隐庐图》轴(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),《仿倪瓒竹梧草亭图》轴(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)等50件左右。无锡博物馆仅藏一幅《枯木竹石图》轴,刘九庵、傅嘉年认为是“旧仿本”。著有《书画传习录》、《友石山房集》。

1961年北京故宫博物院举办“中国历代十大画家纪念画展”,以纪念顾恺之、李思训、王诜、李公麟、米芾、米友仁、倪瓒、王绂、徐渭、朱耷的逢十逢五的诞辰和忌辰,在十大画家之中,无锡就有三人。今年,恰好是顾恺之1665年诞辰,倪瓒710年诞辰、王绂595年忌辰。

邹一桂(1686—1772)号小山,无锡人。雍正五年进士,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。工诗画,擅工笔花卉,亦能山水。其父亲邹卿森与其从兄弟邹显吉(1636—?)、显臣、显文及邹显吉之子邹士随、士騧、士燮之子皆以之绘画各于时。一桂画承家学,并融合恽寿平画法,在邹氏家族中独占鳌头,是继恽寿平之后的又一大家。他勤于写生,每年紫藤盛开,必于花下“研砚调色,为花传神”。其花卉“分枝布叶,条畅自如,设色明净,清古冶艳”。画花喜“用重粉点瓣,后以单色笼染,粉质凸出缣素上,”生动逼真。常作《百花》卷,每种花赋绝句一首进呈,乾隆弘历也题绝句百首,因得一时之荣。后来又作一卷,录皇帝绝句于前,而书己作于后,藏于家。清蒋宝龄《墨林今话》评他“以清绝之笔,竞美艺林”。张庚《国朝画征续》卷下则认为他的花卉为“恽南田后仅见也”。其子志伊,亦能画。存世作品有《水仙红梅图》轴(南京博物院藏)、《楚黔写生山水》册(十八开)、《白海棠图》页(以上上海博物馆藏)、《临扬补之梅竹》卷、《骨干梅花》轴、《藤花》轴、《秋山效司图》轴(以上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等百余件。著有《小山画谱》、《小山诗集》。

徐悲鸿(1895—1953)原名寿康。江苏宜兴屺亭桥人。父徐达章为当地知名画师。自幼受其熏陶,随其读书学画。1914年进震旦大学习画并读法文。1917年东渡日本倾囊购画;1919年赴法国,师事画家达仰,1923年入巴黎国立美术学校。1927年回国后任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、系主任。1933年曾携中国近代绘画作品赴法、德、比、意、英及苏联展览。旅游瑞士和意大利,饱览文艺复兴时的雕塑和名画。抗日战争开始后,回中央大学任教。屡在国内外举办个人画展,将买画全部收入捐献祖国,救济灾民;并积极参加民主运动。1946年任北平艺专校长。1949年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、中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主席。他是一位写实主义的绘画大师,将写实主义作为创作方法,运用到中国画、油画、素描写生创作之中。其中国画融合了中西技法,素描和油画又渗入了中国画的韵味,作品体现了高度的艺术技巧和浓厚的民族特色,是古为今用、洋为中用的典范。在中国画中,他画的马堪称一绝。中国唐代曹霸、韩幹、韦偃、宋代的李公麟,虽都以画马名垂一代,而徐悲鸿在如此高成就的面前,更有所发展,他吸收了西画光影明暗、透视解剖的表现方法,辅以变化有致的中国画笔墨,正是这种把中西画法糅合得天衣无缝的画法,创造了新的骏马的形象,成为画史上独树一帜的画马大家。他爱生如子,培养了大批的美术人才,二十世纪中国美术所取得的新成就,是和他的巨大贡献分不开的。代表作品,油画有《田横五百壮士》、《溪我后》等,中国画有《九方皋》、《愚公移山》、《泰戈尔像》、《漓江春雨》、《奔马》、《晨曲》等。著有《徐悲鸿艺术文集》。

吴冠中(1919—2010)别名荼。江苏宜兴市闸口乡北渠村人。1919年毕业于重庆国立艺专,留校任教。1947年留学法国,在巴黎国立高级美术学校苏弗尔皮教授工作室进修油画。1950年回国,历任中国美术学院讲师,清华大学副教授、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、学术委员会副主任,中国美术家协会书记处书记、常务理事、顾问,第八、九、十届全国政协常委,中国文联荣誉委员,法兰西学士院艺术院通讯院士,香港中文大学荣誉文学博士。擅长油画、水彩画、水墨画。他通古今、融中西,坚定地走着一条“外师造化、但求大中华神韵”的艺术之路。努力探索油画民族化及中国画现代化:在油画方面着力于意境,着力于民族欣赏习惯与西方现代形成的结合;中国画则在传统根基上大量引进了西方表现手法。他融会东西两方两种不同的文化和造型语言,在传统与现代、民族与世界之间架起一座桥梁,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现代绘画的发展,取得了巨大的成功,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艺术遗产。代表作品,水彩画有《五台山佛光唐塑》、《拉萨菜市》;油画有《长江三峡》、《鲁迅故乡》、《太湖鹅群》、《水田》、《崂山宋史》;水墨画有《长城》、《鼓浪屿》、《狮子林》、《黄土高原》、《荷花》等。他一生淡泊名利,生活简朴,把自己最好的画献给了祖国和人民。多次向中国美术馆、上海美术馆、浙江美术馆、新加坡美术馆、香港艺术馆、故宫博物院捐赠画共计360余幅。

他留下的理论著术有《我读石涛画语录》、《内容决定形式?》、《风筝不断线》《笔墨等于零》等。

2010年7月20日,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参观了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“不负丹青——吴冠中纪念特展”并发表了《做德艺双馨、无愧于时代和人民艺术家》的重要讲话,说他“是中国当代美术界成就卓著、具有重要影响的艺术大师、是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”,“堪称文化艺术界学习的楷模”。

二、六大家的理论见树

顾恺之、倪瓒、王绂、邹一桂、徐悲鸿、吴冠中六大家,他们不仅是各自时代的独树一帜的一流的中国画家,他们在创作上所取得的卓越成就,体现代表了那一时代中国画的最高水平。而且都是艺术修养很高的文人,又是其各自时代一流的绘画理论家,他们的理论来自实践,有感而发,具有独到的见树,体现代表这一时代中国画理论研究的最高水平。

顾恺之的《论画》,提出了“迁想妙得”说,是谓在创作时,“迁”作者的思想,深入区人事和选择客观世界的“妙得”,创造出艺术形象来,用现代的术语来说,就是“生活体验”与“艺术构思”。《摹拓妙法》提出了“以形写神”说,即以写形为手段,而达到写神之目的。南朝宋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记载了顾恺之“传神阿堵”说:“四体妍蚩,本无关于妙,传神写照,正在阿堵中。”阿堵,是东晋时吴地方语,意思是指“这个”,此处指眼睛。强调一幅作品的好坏,关键在对人物眼睛的刻画。《画云台山记》提出“山有面,而背向有影”,指出要表现山的明暗关系;“下为石间,物景皆倒”,表示要画水中之倒影;“凡画人,坐时可七分”,谈的是画人物画的比例。顾恺之的三篇画论,是中国文人撰写最早的专篇画论。其“迁想妙得”、“以形写神”、“传神阿堵”诸说,成为中国画论之核心。

元代倪瓒,虽无画论专著,他的绘画思想主要反映在他的著作《清闷阁全集》的两则画论中:一则是《跋画竹》,提出画竹的目的是“聊以写胸中逸气”;一则是《答张仲藻书》,提出“仆之所谓画者,不过逸笔草草,不求形似,聊以自娱”。“逸气”、“逸笔”、“不求形似”、“自娱”,揭示了文人画本质、特征和功能。

明代王绂,《书画传习录》针对当时画坛对倪瓒“不求形似”论产生误解,首次作了阐释:“今人或寥寥数笔,自矜高简,或重床叠屋,一味颟顸(man han),动曰不求形似,岂知古人所云不求形似者,不似之似也。彼繁简失宜者,岂可同年语哉。”“不似之似”的“似”,讲的是绘画是生活的反映,故必须要似,倪云林的山水,人们一看便知是描写的太湖,但画中的太湖,已经过加工创作为艺术,决不等同于自然中的太湖,所以又说“不似”,文人画所谓“不求形似”,绝非以描写对象的形似为满足,而是为了更高层次的追求——神似——即画家感情的抒发,也就是倪云林所说的“写胸中逸气”。他说,他所画之竹,人家议论似也好,不似也好,是麻是芦叶好,不去管它,只要把胸中逸气写出来,就是成功之作。这与后世西方兴起的印象派和表现主义艺术理论十分相近,但至少要比西方早几百年。

清代邹一桂《小山画谱》,是专门论述花卉画的理论著作。内容分上下两卷。上卷首论“八法四知”,为画法之总纲。次列举“各花分别”共一百余种,后论颜色取用;下卷摘录古人画说,参以己意;未附用纸绢画具及装潢藏画的方法。在花卉画理法论中是一部比较完备之书。其重要观点有:

1、所谓“八法”,指章法、笔法、墨法、设色法、点染法、烘晕法、树石法、苔衬法。这是脱胎于南齐谢赫论人物画的“六法”而加以发展而来,专为画花卉之用。谢赫“六法”,将“气韵生动”放在第一位,邹一桂认为“即以六法言,亦当以经营位位(章法)为第一,“而气韵则画成后得之”,“气韵为第一者,乃赏鉴家言,非作家法也。”

2、所谓“四知”,指“知天、知地、知人、知物”。是讲花卉画家必须学习自然,以“万物为师”,做到“造物在我”。

3、在形神关系上,他认为“未有形不似而反得其神者”。“譬如画人耳目口鼻须眉,一一俱肖,则神气自出,未有形缺而神全者也”。这继承了顾恺之的形神论。与唐代张彦远所说“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”,元代倪云林“不求形似”文人画观点有别。

4、关于雅俗,他批评了“以水墨为雅,以脂粉为俗”的观点,说“必其人胸中有书,故画来又书卷气,无论写意、工致,总不落俗。”只要“胸中有书”,“画固有浓脂艳粉而不伤于雅”,若胸中无书,即使“淡墨数笔而无解于俗。”他提出的“画忌六气”:俗气、匠气、火气、草气、闺阁气、蹴墨气,皆属于胸中无书而“落俗”。

5、如何看待“西洋画”,他论道:“西洋人善勾股法,故其绘画于阴阳远近不差锱黍(zi shu)。所画人物、屋树皆有日、影。其所用颜色与笔与中华绝异,布影由阔而狭,以三角量之,画宫室于墙壁,令人几欲走进。学者能参用一二,亦具醒法。但笔法全无,虽工亦匠,故不入画品。”他叙述了西画的特点,指出了“用颜色与笔”与中国画不同,可以汲取其长处,实为难得之言。但他以中国画品评标准来衡量西洋画,说西洋画“笔法全无,虽工亦匠,故不入画品”,未免偏见。

《徐悲鸿艺术文集》由王震、徐伯阳编,收有1918年至1953年艺术文稿185篇,书信钞174桶。关于中国画论稿有20余篇,其中《中国画改良之方法》一文提出了对待中国画传统态度是:“古法之佳者守之,垂绝者继之,不佳者改之,未足者增之,西方画之可采者融之。”其意是说,古法中好的需要守护,流传至今将要绝灭的需要继承,不好的需要改革,不足的需要进一步完善,西方绘画可以采纳的则汲取之。这一思想高屋建瓴,全面深刻,影响甚广。

徐悲鸿对“写实主义”理论,有自己独到的体会。中国画如何改良?他认为“宜摒弃抄袭古人之恶习(非谓尽弃其法),——按现世已发明之术”,“作物必须凭实写”,做到“惟妙惟肖”。(《中国画改良之方法》)他进一步说:

欲振中国之艺术,必须重倡吾国美术之古典主义,如尊宋人繁密平等,画材不专于山水;欲救目前之弊,必采欧洲之写实主义,如荷兰人之体物之精,法国库尔贝、米勒、勒班习,德国莱柏尔等构境之雅。(《美的解剖》)

又说:

吾个人对于中国目前艺术之颓败,觉非写实主义不可。吾中国他日新派之成立,必赖固有之古典主义,如画则尚意境,精钩勒等技。(《古今中外艺术论》)

这里所谓“古典主义”、“写实主义”,均是徐氏借用欧洲文艺理论之词,来说明中国画的问题。他所说的“吾国美术之古典主义”,即指我国古代画家所遵循的优秀绘画传统——“写真”、“以形写神”、“迁想妙得”、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”、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的写生与创造的精神,与欧洲绘画上的“写实主义”坚持写生,专“物体之精”、“构境之雅”的精神是一致的。中国绘画所达到的最高境界也应该是相同的。但毕竟中西有别,徐说:

中国的画家无论是画中国画,还是西洋画,最好能掌握中国画的意境和概括能力,同时掌握西洋画的色彩和造型能力,而这两个画种的基本功,可以在一个画家身上并存,也可以在自己的作品中起作用,取长补短,时间长了,就可以形成自己的风格,走自己的路。

可见,中国画的意境和概括能力,西洋画的色彩和造型能力,皆各擅其长。徐悲鸿改良中国画所走的“写实主义”,既不赞同陈独秀全部采用“欧洲的写实主义”的做法,也不赞同康有为排斥文人画优秀传统,只采用以“六朝唐宋”院体画为正确的方法。而是在中国优秀绘画传统“写实主义”的基础上,采入“欧洲写实主义”的长处,融合而成徐氏“写实主义”。

吴冠中的画论无不针对时弊,有感而发。《我读〈石涛画语录〉》一书,“惟一目的是阐明画语录中画家石涛的创作意图和创作心态,尤其重视吻合现代造型规律的观点”。《内容决定形式?》,提出了尊重造型艺术自身规律的命题。《风筝不断线》,以形象比喻,论述具象与抽象、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之间的辩证关系。1992年3月,他在香港《明报月刊》上发表了一篇短文《笔墨等于零》,1997年11月13日《中国文化报》转载此文,不久激起了关于笔墨问题的大论战,1999年第1期《美术》发表了邵洛羊《摒弃“笔墨”何异于泯灭“中国画”》等。这些文章是针对吴先生文章而发的。若孤立地从先生的文章题目看,会给人以误解,其实先生的笔墨批评是有前提的,文章一开头就明确指出“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”这样的一个前提,“其价值等于零”。他为了怕别人误解,其文章结尾又重复强调这两句。其目的是要求以永葆青春的笔墨,“长驻于为之服役的作品的演进中”,反映“新时代的风貌”。尚辉《卷首语》云:“从‘笔墨等于零’的立论,矫正对于传统的僵化理解,倡导在自我与时代的审美诉求中继承传统精神,寻求发展民族化的创新之路。“(《美术》2010年第9期)水天中《吴冠中和他的艺术》说:”他的艺术思想与艺术实践在同时代的中国画家中独树一帜,而具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。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,他的艺术观和绘画创作不断在中国艺坛引发波澜,进而推动现代绘画观念的变化和发展。“(《美术》2010年第9期)

纵观顾、倪、王、邹、徐、吴六大家,他们都是中国绘画史上学者型的国宝级的大家,在艺术创新上都是肯花最大力气、付出最大代价的人,无一不是特善“通变”的典范。或完全沿着传统加以发展(顾、倪、王、邹),或立足于传统,中西融合(徐、吴),或重写实(顾、邹、徐),或重写意(倪、王、吴),这些继承与创新又是离不开造化、生活的。他们各自树立了时代的丰碑,将中国画发展到一个崭新的水平。我们应该好好研究他们的足迹:传统(不拒绝汲取外来艺术的营养)——生活——修养——创新,这就是他们所走的成功之路,也是古今中外一切有成就的画家成功之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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