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北墨
夏末,午后。雨,淅淅沥沥,烟雨中的东风湖比任何时候都漂亮、静美和安逸。青青的山峰,绿绿的碧水,青砖黛瓦的民居,白墙红瓦的小楼,湖边垂钓的伞棚,还有湖面荡漾的小舟,构成一幅别具风韵的烟雨水墨画。
我撑一把伞,沿湖边小路边散步边看湖景、山色、村庄和人家。自从踏进东风湖的领地,这时光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,没有了车水马龙,没有了急急匆匆,也没有了奔波、忙碌和焦躁。我很喜欢这样的环境,这样的天气,这样的漫不经心。
湖边有三三两两的垂钓者,他们比我更淡定、优雅和从容,无论鱼儿上钩不上钩,无论满载而归还是两手空空,他们都显出无比的泰然自若,仿佛他们只为守望而来,又像一个个在固定地点边看风景边坚守希望的过客,而我则更像一个掠夺者,把无限湖景山色尽收眼底。
雨,渐停。温润的湖风,一阵阵吹来,让人倍感舒爽。在快接近傍晚时,竟有一抹晚霞闪耀在蓝天白云之间,我不知道这是东风湖献给我的特殊礼物,还是高原天气特有的雨过天晴。总之,晚霞中的东风湖显得愈加清新、妩媚、灿烂和绚丽。
突然,眼前一亮,心猛一紧,一种久别的幸福和温暖,涌上心头——我看见山坡间的一户家人的烟囱里,冒出淡蓝色炊烟,袅袅升起,紧接着是另一家,又一家的烟囱,炊烟升起……
在煤气灶普遍使用的今天,平日里我是很难再见到这感人肺腑的袅袅炊烟的。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什么比炊烟更让我难忘、心酸、感动、幸福、踏实和安心了!我出生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60年代中后期,当时全中国人的日子过得都并不富裕,生在农村的人们则是更加的贫困寒酸。
自我出生以后,母亲一直身体不好,仅凭父亲的一点工分在养活着我们,即使没有额外开支以一个劳动力的收入也很难维持一家的日常开销,加上母亲常年多病需要寻医问药,这日子自然又比同龄人家清苦了许多。
我知道母亲是抱着“大病拖,小病挨,死了就往土里埋”的心在顽强活着,在与病魔做最坚决的抗争。母亲是个勤勉的人,只要她能下地走动,她都会拼了命地为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洗衣、做饭、烧水、喂猪和缝补衣服。这些活计对于身体健康的家庭妇女来说算不得什么,但对一个体弱多病,抱病在床的人来说,简直是比登天还难!所以,只要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能看到家里的烟囱在冒烟,我们的心里就很踏实,至少今天母亲没有病倒在床上,今天也不会饿肚子。
我们非常希望母亲能安心养病尽快康复身体,但母亲却常常硬撑着身子,说比昨天好些了,比前天好多了,放心吧,没事的。在我们面前装好人,等我们上学了,她又不得不再躺下来休息,常年如此。
那时,有句俗语叫“不看家中宝,就看垛上草”。日子过得殷实不殷实,一是看粮囤,二是草垛。粮囤在屋内不易看见,倒是堆在外面的草垛从侧面反映出一个家庭的基本情况。在计划经济年代里,粮草分配也是按劳动力所得工分多少来分配的,我们家只有父亲一个劳动力,自然分得的粮草也“捉襟见肘”。
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此话一点不假。我们兄妹除了用功学习之外,经常要帮家里做一些事情。节假日到生产队做一些拣麦穗、摘棉花、除杂草、采桑叶、铲草皮、施腊肥的农活,赚一点点零星的工分,补贴超支。上学前和放学后还要做一些打猪草、放牛、捡柴草、拔黄豆根、玉米根的体力活,还轮换着淘米、洗菜、做饭、熬药(熬妈妈喝的中药)、喂鸡、喂猪、洗锅碗、烧洗脚水洗澡水的家务活。
即便如此,我们的日子还是过得非常艰难,断米断炊也寻常,寅吃卯粮不说,迫不得已时还得厚着脸皮求亲戚接济,青菜、萝卜、红薯、土豆充饥也常有的事,能吃上番瓜叶黄面饼、槐花麸面疙瘩汤、胡萝卜稀饭、高粱米薏仁稀饭都算非常好的生活了,纯白米饭一年也难得有几天,有时候连招待亲戚想要个面子都要不起来。这样的生活过了好些年,直到姐姐初中毕业辍学回乡务农,日子才真正有所好转。
说远了,回归炊烟。粮食紧缺一直是个短板,而升起袅袅炊烟所需的柴草则是另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。生产队分的柴草非常有限,我们不得不另辟蹊径——兄弟姐妹各显神通的一起去拾黄豆根、拔棉花杆、挖玉米根、修桑树枝、割茅草、割芦苇、拣树枝,好歹也能凑合个“自给自足”。
最无奈的就是黄梅天,连日阴雨,柴草受潮或打湿,升起袅袅炊烟非常不容易。阴一天两天还好对付,阴三天五天就麻烦大了,要是连续阴十天半个月那是真的会要人命的。用报纸引火,用稻草引火,跪在火堂前引火,也都不是什么稀罕事。记得有一次实在没有可引火的材料了,我撕下前半册语文课本做了引火的“神器”(那时每篇课文我都能倒背如流,至今都无人知道我的语文课本是如何少了前半册的),要是黄梅天在外面打猪草回来,老远就能看到自家的烟囱在冒出袅袅炊烟,那心里就甭提有多高兴!
后来,日子渐渐好了起来,不但“粮满仓,柴满垛”,还还清了早年欠下的接济,也再不用为如何升起袅袅炊烟而犯愁了。母亲的身体也在医疗和调养中有了好转,倒是一辈子都没过过好日子,为家吃辛受苦的父亲,在58岁那一年离开了人世。
母亲在一件事上非常固执,虽然我们家用上液化石油气好多年了,但母亲却一直坚持用柴草烧菜做饭,哪怕是热一碗剩粥剩饭,母亲都要用柴草烧大锅去热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更是如此。兄弟姐妹都劝母亲说,年纪大了,就用煤气灶烧烧煮煮吧,花不了几个钱。一次,母亲被劝极了,带着哭腔说,你们知道个啥,我就是要让你爸爸每天在大老远的地方都看到自家的烟囱在冒烟,让他知道每天回来都有热汤热水的饭菜在等他,即使他不再会回来了,也要让他看到咱家袅袅升起的炊烟,这样他才会放心我一日三餐……
这袅袅炊烟反倒成了我们兄弟姊妹最感动、最幸福、最踏实的安心。但愿母亲这一日三餐的炊烟,每天都能袅袅升起,愿她老人家每一天都平安、健康、长寿!
看着东方湖畔冉冉升起的缕缕炊烟,我知道那是一个个母亲在忙碌,一个个家庭在欢腾,在歌唱。此时,我耳畔又响起邓丽君甜美的歌声:又见炊烟升起,暮色罩大地。想问阵阵炊烟,你要去哪里?夕阳有诗情,黄昏有画意……